哑巴的天空(14)

寨子里的人依然夸刘家旺聪明能干。朴实的寨人认为，只要挣到钱，愿意给老人花，就是能干的人。夸完刘家旺，又替刘家旺惋惜，他们说：“可惜跑得太远了，连自己的亲爹死掉了，都不知道，都不回来烧一刀纸！”

寨子里的年轻人都以刘家旺为榜样，出落到十七八岁，纷纷外出打工。第一代打工的人挣到钱，还回村子盖房子，第二代打工的人挣到钱，也还回村子盖房子。到了第三代，山寨成了他们陌生的去处，窝囊在城市里吃低保，都不愿意再回山寨。寨子里的老人要在外的孩子回来，哪怕住几天。起初还有人听话，哪怕极不情愿。后来回来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再后来，不到老人落气，都不回来了。孩子们理由充分，当年你们不是觉得刘家旺有出息吗，让我们都要向他学习，现在他们就有理由拿出来说了，他们说：“有本事你们把刘家旺也喊回来，给他爹烧两刀纸！”

刘哑巴的女人日渐衰老，养不动猪，也做不动饭了。刘哑巴的哥哥终究信不过几个儿子，死之前，把弟媳妇送进养老院。刘哑巴的女人总是不声不响迈着缓慢的步伐在养老院的院子和自己的房间进出，有时也会盯着某个地方出神，清澈的光线头上空中洒下来,落到她额头上，使她眉毛下的眼睛，像两汪即将干枯的泉，她不眨一下眼睛，任由鬓角稀疏蓬乱的白发在风中飘来荡去。预存在养老院账上的钱，可供她活到一百二十岁。

山寨成了几个留守老人的世界，没有了歌声，没有孩子们的欢笑。除了几个老人，还有清澈的山泉，干净的山风，透明的阳光。每到冬天，寨子里的老人便期盼着云团出现，给山寨带来一场茫茫大雪。

网络通讯进入山寨，寨子里的老人纷纷开通了视频业务，要求自己的孩子也开通视频，为防哪一天一口气喘不过来，跟那些劳碌在各个城市的孩子临终一面都见不上。

没啥事，两个老头打开视频聊天。

一个歪起嘴巴对着手机说：“我看我们就是烧包，真正喘不过气来，哪还有气力打开视频？”

另一个已经半年多没有收到任何人的电话，包括自己儿子的电话，老友的视频通话让他兴奋得一张脸笑得稀巴烂：“我儿，你快过来，你爹我就要挂了，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

说罢两个老家伙像一对傻瓜，各自对着手机屏幕哈哈大笑。他们是一起从开裆裤长大的老朋友。两个人在视频聊天的时候，山寨的西边出现了那团洁白温润的云团，如果还能连续出现两天，山寨便能迎来一场齐膝的大雪。

起先那个又说：“我听说你半个多月前就死掉的，怎么又活过来啦？”

“这都得怪你，送个只有三朵花的花圈，还不替我放正，弄得我看不下去，自己爬起来把花圈摆正，接上一口气，就懒得死了，哈哈哈哈！”

两个冲着手机屏幕开玩笑的老头儿，更像一对傻瓜了。

起先那个接着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我现在是在阴间给你打电话。”

“得了吧赶紧挂掉，网络费得有多贵啊！”

“哈哈哈哈，你这个咬卵犟，马上把我供到堂屋正中，磕头烧香，多烧点纸过来，我啥钱都有啦，哈哈哈哈！”

两个老头笑得眼泪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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